第七十四章 累贅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累贅

說完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簡澤從剛剛的情緒中出來,耳畔紅了一片,胡亂提起一個話題,「過幾天,章紀年開庭,你要不要看完再走?」

「我看那個幹什麼,」裴珞瑾揮揮手,又走回卧室,拒絕道,「今天晚上的飛機,正收拾行李呢。」

「我會在這件事結束之後,跟董事會說明白,這些都是我們商量過的,」簡澤看著裴珞瑾開始翻衣櫃,拿出了兩件外套在身上比劃,頗為隨意的樣子,試探道,「那些股份,在我解釋清楚後——」

「沒必要,」裴珞瑾徑自打斷了,「股份你拿著,確實比在我手上更有用,另外也不需要解釋。」

「你——」簡澤一聽就急了,上前一步,想說些什麼。

「別誤會,我是有原因的,」裴珞瑾及時制止,解釋道,「我父母的死還沒查出來,這個黑鍋暫時只能給簡叔叔背著,才能放鬆幕後那個人的警惕,我才能查到更多的東西。」

「好,」簡澤抿抿唇,沒再多說什麼,只應聲道,「我會幫你。」

簡澤看著裴珞瑾比劃完之後,似乎糾結很久,最後把兩件都放進了行李箱,又看了一眼空了一半的衣櫃,簡澤心底的不安全感開始泛濫,手背在身後,把外套扯的不像樣子,聲音還是冷靜的,「我記得你之前答應過我,給我做一次定製的。」

裴珞瑾疊衣服的動作似乎頓了頓,頭都沒有回,「嗯,等我回來給你做。」

是白魏的電話,打來詢問簡澤的去向,以及一個小時後的會議是否要取消。

裴珞瑾嘁了一聲,把房間的燈光挑暗,「少跟我在這兒演,你什麼人我還不知道?」

「嗯,回見。」

「你有事就去忙,失蹤這麼些天,致遠有的你忙,」裴珞瑾聽到簡澤的話,說道,「不用管我,我這麼大人,去機場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

簡澤還想再說些什麼,被一個電話打斷。

「咱倆就只有給錢的關係?」楊紈笑嘻嘻的,聲音往上揚,「關心朋友嘛!」

他確實帶了點兒逃避的成分。

「那我現在就是在給他治療啊,」楊紈被戳穿了也不臉紅,振振有詞,「我這不是來找對他最有效的安眠藥了嗎?」

警察局裡很安靜,裴珞瑾等在接見室,帶他進來的警察去帶章遇了,裴珞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從簡叔叔過世後,裴珞瑾一個人慣了,很少會需要別人保護。

「什麼事?」裴珞瑾翻了個身,懶洋洋的盯著天花板,「我記得我從上個月就沒給過錢了啊?」

章遇拒絕見面。

簡澤回道,「先取消吧,我這邊有些事。」

到達青冬市後,已經是晚上了,裴珞瑾先在酒店安頓下來,打算明天再去溫雯家拜訪。

聽到身後的關門聲,裴珞瑾一直忙碌著的動作終於停下了。

沒什麼顧忌的就地一坐,正對著窗戶,往外看藍色的天,眼神漸漸放空。

昨天簡澤告白的時候,裴珞瑾裹著毯子窩在沙發上,在簡澤說那些話的時候,裴珞瑾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毯子在越收越緊,好像自己要被勒死在裡面,心裡那點反抗意識興起,他只想跟簡澤離得遠一些。

還是分開一段時間,也讓他好好想一想。

「……」裴珞瑾眯起眼,「你故意起來沒完了是吧?」

「我聽簡澤說,章紀年那件事快要開庭了,」裴珞瑾說道,「我想去看看章遇。」

簡澤耳邊的電話還沒掛,聽到裴珞瑾的話,簡澤思及那一堆處理到昨天都沒弄完的文件,點了點頭,「會議不用取消,我現在趕回去。」

洗過澡後趴在床上,接到了楊紈的電話,背景是他診所的辦公室。

「我這不是履行醫生職責嗎?」楊紈摸了摸鼻子,裴珞瑾這麼說,他完全聽得懂,不外乎就是看透了自己在向他施壓。

但是,他沒辦法答應,裴珞瑾掐了掐手心。

那是他護了很久的小少爺。

裴珞瑾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簡澤。

青冬市那邊都準備好了,溫雯本想直接把裴珞瑾安排在家裡,被裴珞瑾以不方便為由拒絕了,在溫雯家附近預定了酒店,裴珞瑾去機場是喬昀陪著去的,喬昀坐在副駕駛,他的任務是裴珞瑾離開後,把車開回去。

掛斷電話,簡澤看著仍舊背對著他的裴珞瑾,抿了抿唇,「那我走了。」

裴珞瑾沉默半晌,只好離開。

「什麼亂七八糟的?」楊紈裝傻。

還能問什麼,警方不知道就是章遇沒有說,章遇為什麼沒說,喬昀看了眼裴珞瑾的臉色,沒再多問。

裴珞瑾頓了頓,「因為警方不知道。」

他想喘口氣。

喬昀啊了一聲,很是疑惑,但沒再問了。

「章遇也怪可惜的,」喬昀了解事情的大概情況,想起那個陽光愛笑的男生,不免有些惋惜,「他不是幫你們的嗎?怎麼還被關起來了?」

這個人很聰明的,別人在他身上用的心思,他都能很快反應過來。

或許是有喜歡的吧,他說不好,或許是最近兩個人關係的改善,讓他對這段感情的定義模糊了。

裴珞瑾卻在路口處拐了一下,喬昀不解的問道,「怎麼走這條路?」

最後只看到那個警察自己出來了。

「好。」我等你回來。

現在作為受益方,他難得的感受到一點局促,似乎說什麼都不對,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來看看。

「我可不用你關心,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的客人吧,」裴珞瑾想起之前簡澤桌上的兩張宣傳單,「簡澤睡眠不好,你好好治,別一天天的教一些亂七八糟的。」

裴珞瑾頓了頓,滿不在乎,「我不是都沒再續費了嗎?你還把時間花在我身上做什麼?」

楊紈似乎早就知道裴珞瑾會這麼說,「你是沒有續費,但是簡總還是我的病人,你們倆的問題連在一起,只精準解決一個人的,我很難辦的。」

「我聽說你跑路了,」楊紈看裴珞瑾沉默,直接發問,「怎麼想的,好朋友,嘮一嘮。」

可能過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兩分鐘,裴珞瑾沒有說話,楊紈也沒有催促。

楊紈在進行這麼多年來,他屢戰屢敗的行動。

刺探裴珞瑾的真實想法。

他不相信裴珞瑾會對簡澤的告白無動於衷。

楊紈隱秘的去看裴珞瑾的表情,期待能找到插針的縫隙。

裴珞瑾果然開口了。

「我需要空間。」

楊紈沒有打斷,裴珞瑾又陷入沉默,大概是在措辭,對裴珞瑾這樣很少表露內心想法的人來說,即使平時再舌燦蓮花,巧舌如簧,到這個時候,總會顯得有一些艱難。

「我其實很早很早以前,就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嚮往了,甚至在學藝術的時候,會想去看看畫里的世界,我厭惡突然加速的心跳,厭惡總是被驚醒的夜晚,厭惡車來車往的街道,更厭惡的是,我如此厭惡這些,卻不能擺脫。」

「之前拉著我的,是不能給簡叔叔惹麻煩,後來只有一個,『等簡澤能成長起來』,

「這個念頭牽著我,在每一個被驚醒的夜晚,心臟好像要跳出來的時候,我看著月亮,告訴自己再等等。」

「可是簡澤卻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走的越來越遠,站到一個可以自己站定的位置,一個不需要我的位置,然後把依賴和喜歡兩樣東西,揉吧揉吧一股腦兒的扔給了我。」

「告訴我,沒有我他絕對不會幸福快樂。」

「這才不是什麼告白,更像是一塊綁在繩子上的大石頭,繩子的另一側,綁著我。」

「我快要喘不過氣了,所以我需要空間,好好想一想。」

裴珞瑾大概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說這麼多,只是借著說話,捋了一遍自己的思緒,說完後,也無意去聽楊紈說些什麼,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楊紈卻開心的操縱著老闆椅轉了個圈。

今晚簡直大勝利。

裴珞瑾是個主意很正的人,他之前除了自己的生理上的不適,關於心裡的想法從沒有向楊紈透露過一個字。

現在他說了,說明他的想法在動搖,像這樣堅定的人他們的想法,動搖很難,但是一旦動了,就差不多相當於是倒了。

楊紈開心的給自己開了一瓶紅酒,沒有去在意虛掩的房門。

門外站著的簡澤聽完了裡面聊天的全程。

他今天是處理完公司的事,來楊紈這兒想聊一聊的,卻沒想到會聽到這些。

簡澤敲門的手放下了,走廊里的聲控燈也因為沒有聲音而自己滅掉了,他就那麼站在黑暗裡。

手心冰涼,在微微的發抖。

心裡腦子裡都亂糟糟的。

什麼意思?

原來他的依賴和喜歡,對裴珞瑾來說,是累贅。

錯了,之前想的都錯了。

簡澤之前認為,裴珞瑾想離開,是因為沒有牽絆,他想讓裴珞瑾留下來,他想讓裴珞瑾能為他留下來。

他去問了楊紈,學著表達自己的依賴,學著去告訴裴珞瑾我有多麼多麼需要你。

卻原來,他越這樣,在裴珞瑾心裡,就越讓他喘不過氣。

所以裴珞瑾走了。

是他逼走的。

被他一股腦兒扔過去的依賴和喜歡。

簡澤在黑暗裡站了很久。

沒人知道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青冬市。

第二天的天氣很好,裴珞瑾照例躺到了九點半,穿著簡單的白T和牛仔褲,搭了一件工裝外套,動身去溫雯的律師事務所。

溫雯早就把要給裴珞瑾的東西準備好了,她把裴珞瑾領到自己的辦公室,讓他自己隨便坐坐,就去開會了。

那一箱東西就放在茶几上。

大都是一些文件,還有幾本書,裴珞瑾拿起一本放在表面的硬裝書,裡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裴珞瑾看的頭疼,隨意的往後翻,停在了某一頁,那是一張全家福。

被爸爸媽媽圍在中間的小男孩,穿著紅彤彤的棉服,張著嘴在笑,裴珞瑾似乎都能聽到「咯咯咯」的笑聲。

再下面則是一些裴父委託溫雯做的一些法律文件,這麼多年過去,早就失效了,文件上的紅章印都顯得舊了些。

有一份文件被壓在最底下。

好像是一份關於一塊土地的檢測書。

致遠從前是做房地產的,簡叔叔去世後,致遠大受打擊,為了讓公司迅速回到正軌,恢複盈利,簡澤停了房地產項目,轉去做投資。

現在好像又打算重啟被擱置的房地產項目了,裴珞瑾聽簡澤提起一嘴。

做房地產在開啟項目之前,需要上交一份由正規考察機構出具的報告,來證明這塊地沒有問題。

裴珞瑾翻了翻手上這份,那些數據他也看不懂,大概是爸爸當初參與的項目吧,裴珞瑾就放到旁邊,沒有多加註意。

過了一個小時,溫雯也沒回來,倒是律師助理過來,給裴珞瑾帶了外賣,「溫律還得再有一會兒才能結束,裴先生你再等等。」

「不用了,」裴珞瑾伸了個懶腰,利落的拆了餐具的包裝,「我吃完就先走,有點困,回去補覺。」「好,我去和溫律說一聲。」律師助理應聲就出去了。

裴珞瑾點開手機,打算找部綜藝看,卻忽然反應過來微信里空空蕩蕩,一條消息都沒有,從昨天到現在。

可能確實是很忙吧。

裴珞瑾沒有多想。

這些日子在賀州,壓力甚大,如今終於告一段落了,裴珞瑾想,自己應該回歸一下之前的生活。

他去新採購了一套繪畫的工具,跑到離住的酒店不遠的公園裡,擺好架勢開始寫生,他之前最擅長的就是畫風景畫了,大學時候還差點被老師推薦去國外進修。

青冬的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裴珞瑾呼了口氣,筆刷一下下的落到紙上,調色板上,動作越來越快,整個人都投入進去,絲毫沒有注意到正在西沉的太陽。

站在裴珞瑾的側面看,溫煦柔和的光芒虛化了輪廓,連頭髮絲都閃著光。

直到最後一絲光芒消失,裴珞瑾才收工。

無所顧忌地往草地上一坐,嘴裡叼了根狗尾巴草,仰頭看看畫架上的畫,等顏料干。

臨近夜晚的公園,人似乎都多了起來,有人發現這裡杵著的畫架,湊近來看。

「小夥子是個畫家吧!」一個穿著太極服的大爺聲若洪鐘,「這畫的,可比這公園好看啊!」

「那肯定的,」裴珞瑾也不謙虛,站起身來拍了拍身後的土,揚揚下巴,學著大爺的語氣聲調,「美術美術,當然得往好看了畫!」

周圍湊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看小夥子長得好看,又健談,都三言兩語的嘮起來。

另一個大爺背著手,「聽你這口音,不是本地的吧!」

「那沒準以後就是了,誰知道呢?」裴珞瑾也不怯場,還有些興奮,像是要把一下午的沉默給填上,興緻勃勃地,「大爺來練太極?我也會!」

「人老啦,不活動活動,骨頭都要鬆了!」大爺活動活動手腳,「你也會?」

裴珞瑾還真會,他大學的時候對什麼都感興趣,玩瘋了都,什麼都學了一點,脫了外套,白T上還沾著各色顏料,往大爺堆里一站,扎眼極了,有模有樣的混進了隊伍中。

倒引的不少人過來看,還有人在拍視頻。

一套跟著練下來,額頭上亮晶晶的,裴珞瑾倒是不覺得喘,撈起外套來往外走,還跟大爺們招手告別。

回到畫架附近,卻發現畫不見了,一邊的畫袋下壓了一摞錢。

裴珞瑾本來就是畫著玩的,丟了也不可惜,倒是還賺了一筆,裴珞瑾數了一下,得有個七八百,心情不錯的吹了聲口哨,這年頭身上還有這麼多現金。

等回到酒店,裴珞瑾和前台打了聲招呼,剛要進電梯,被前台小姑娘叫住了。

「裴先生,剛剛有位先生來,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是一張紙,被折的整整齊齊,裴珞瑾滿是霧水的接過來打開。

是簡澤的字跡。

簡澤怎麼來了?

裴珞瑾一直都處在標準線以上的心情慢慢緩下來。

向前台道了謝,回到房間才把信打開仔細看。

「昨天你和楊醫生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裴珞瑾想起自己昨天都說了什麼。

心頭跳了一聲。

這年頭怎麼會有人打視頻電話還外放啊!

「我沒想到我會對你有這麼大的影響,我很抱歉。」

「本來想當面和你說,又考慮到你大概不會覺得輕鬆,就以這種方式吧。」

「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站在我身後,站的累了,可以越過我,由我來追逐你。」

「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我依賴你,本就該由我來靠近你,而不是把你綁在我身邊。」

「你不必顧及我的感受,想做什麼就去做,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希望你此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