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個有病的人
賀州一年四季似乎都是一個天氣，晴空萬里，空氣裡帶了淡淡的海腥味。
裴珞瑾下了飛機，一眼就看到了巨大的紅黃藍三色的牌子，下面也是熟悉的人，章遇依舊揚著熟悉的笑容，喊著裴哥。
但有些東西終究不一樣了。
裴珞瑾不知道章遇在打什麼算盤，但他確實沒有向章紀年透露什麼，裴珞瑾一開始也懷疑這是個陷阱，只是故意引他前來，但仔細想想，如果真是陷阱，也不該由發現他不對的章遇的名義發出邀請，那就太明顯了。
章遇到底想要什麼呢？
還有章遇走的那天，為什麼要給他下藥，刻意暴露自己知道「裴簡二人不和為假」這件事，但又沒露出別的什麼目的，總不能是章遇看他不順眼，出出氣吧？
這些都是未解之謎。
裴珞瑾看著章遇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的神情，在上車前忍不住了，上車後可能會有章紀年的人，到時候再問，更不妥當。
裴珞瑾拉住章遇。
「裴先生喜歡自己開車，」還不等裴珞瑾做好心理準備坐進去，就聽到章遇對司機說道，「你先回去吧。」
自己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簡澤還在自己懷裡。
「嗯，雙海那邊待的不痛快，過來散散心。」裴珞瑾分神回道。
還沒開口，被章遇搶先，「裴哥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章遇給裴珞瑾安排好了酒店，和之前一樣，不需要裴珞瑾操心，拎包入住，小冰箱里都擺了冰鎮的可樂。
「嗯，對了，」裴珞瑾從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手上晃了晃，「你不是有實習任務嗎？雖然沒到時間你就離職了，我也不知道你畢業還需不需要這個，但我給你帶過來了。」
沒有時間讓他思考，他只能下意識的避開這件事情，和簡澤告完別後，就定了這一天的機票。
比如自己那個便宜弟弟，似乎沒把自己當哥哥。
裴珞瑾說不上自己什麼心情，他一直以為和章遇待過的那段時間，章遇眼睛看不到，也應該不會認得他，可是他認得。
為什麼認得？
又為什麼認得但是不說？
裴珞瑾腦子裡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來，都沒有答案。
「什麼時候去見你父親？」裴珞瑾不想了，決定先顧眼前的事，畢竟他不認章遇在先，說起這件事總覺得理虧。
兩個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章遇回道，「明天中午，父親會在家裡準備午餐，到時候我來接你。」
手被章遇捂住用力按了兩下，裴珞瑾不懂這是什麼暗示，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態，看著章遇打開車門，上了車。
章遇還是一如既往的貼心。
「賀州確實有很多好玩的，」章遇也順著話題說道，「等有時間，我帶你去。」
章遇接過，那是一份裴珞瑾工作室對他這個實習生的評價，字體龍飛鳳舞，沒有一個字乖乖的待在橫線上，開頭是章遇，結尾是裴珞瑾的大名，還有工作室的蓋章。
昨天發的郵件，今天就來了。
裴珞瑾應了一聲。
裴珞瑾對不熟悉的車會綳的更緊，正注意著路況，忽聽的旁邊問道，「裴哥來的很快。」
本來他不用來這麼快，慢慢磨嘛，他來這麼快，只是因為發現了些什麼。
章遇的手指拂過開頭的名字，笑的自然又開心，「需要啊，這樣還能競選一下優秀畢業生呢。」
男生笑的坦蕩又溫暖，眼睛裡淬著星星。
裴珞瑾喝了口可樂，「你當初為什麼會選這個專業啊？」
「當然因為喜歡，還能是什麼？」章遇歪歪頭，像是聽不懂裴珞瑾的弦外之音。
「那就好。」
兩個人表面上似乎和之前一樣，有說有笑，但到了晚上，裴珞瑾沒說留下的話，章遇也沒有提。
賀州的夜晚總是亮的，各種顏色的燈互相摻著，映到天上去，再被窗戶框住，送進眼睛裡。
裴珞瑾從浴室出來，隨手扯了一條毛巾擦頭髮，但擦得不甚仔細，沒兩下就把毛巾搭在了肩膀上，拿過茶几上的手機，發現有兩通來自簡澤的視頻通話。
裴珞瑾上下划了劃屏幕，沒有回撥。
他只是懶得操心，但他不傻，他的雷達比其他人靈敏多了，只是腦子裡從來沒有想過小少爺會對自己有什麼想法。
直到昨天晚上，或許是晚上的停車場太安靜，又或許是自己攬的簡澤有些緊，恍惚間，他似乎真的聽到了對方的心跳聲。
裴珞瑾把手機扔到一邊，濕著發仰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腦海里忽然閃出簡叔叔還在的時候，小少爺的樣子，又和昨晚的小少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嘖了一聲。
很難辦。
裴珞瑾抬手墊在腦後，碰到濕發，涼涼的觸感讓裴珞瑾又想起了些別的，比如那晚為他擦頭髮的人。
鬼使神差的拿過手機，打開相冊，裴珞瑾相冊里很多照片，一直往下翻，點開了很久之前拍的一張。
一向驕傲矜貴的小少爺直直的跪在自己身後的床上，手指帶著毛巾一點一點的吸干自己頭髮上的水分，鏡頭裡的小少爺仔細又溫和，暖黃色的燈光打下來，竟給人一點溫柔的錯覺。
裴珞瑾輕輕笑出了聲，又在發現後陡然收回。
窗外猛地一聲驚雷。
他條件反射的去碰自己又漏了一拍的心跳。
和響雷時，自己按滅的手機屏幕上，映出的蒼白的臉。
他對簡澤的心意，其實不重要。
如果不是那場煙花秀後，他恢複了記憶，發現了父母的去世不只是意外，他現在應該在哪裡？
可能是在海中的一座小島上，也可能在大海里。
裴珞瑾從來沒想過和什麼人產生太過緊密的聯繫，比如戀愛關係。
他現在全因父母的死因在呼吸。
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未來，憑什麼給別人承諾？
簡澤不一樣，他不能把時間浪費在一個有病的人身上。
手機又響了起來，「小少爺」三個字映在中央，視頻通話引起的手機震動讓裴珞瑾幾乎拿不穩手機。
在幾秒後攥緊，又鬆開，扔在旁邊，任鈴聲響徹在整個房間。
一個有病的人，不該去給別人什麼幻想。
趁現在，及時止損，別再帶給別人麻煩，也別讓自己本就艱難的步伐再背上一座大山。
窗外雷電交加，房內清醒不眠。
一旁的手機彈出一條無聲的消息，又顯示撤回。
簡澤正趴在床上，雙腳都翹起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盯著眼前的手機，心想裴珞瑾為什麼不接電話，天氣APP中發來預報，賀州那邊連日大雨。
「你那邊是不是下大雨了？多穿點兒，注意保暖。」
會不會顯得太關心他了？
撤回。
「賀州近日有多起大雨……」
會不會顯得太關注他了？
撤回。
「出門記得帶傘，別去浪費賀州的醫療資源。」
會不會太強硬了？
撤回。
簡澤抱著手機，他和裴珞瑾之間很少是他來找話題，小少爺扯過一個枕頭墊在下巴處，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三條撤回提示，默默地把頭埋進枕頭。
裴珞瑾的手機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後又暗下去。
只是朋友圈裡多了一張天氣預報的截圖。
簡澤還設置了「僅他可見」，畢竟自己的朋友圈都是轉發一些財經新聞，忽然出來一張截圖，被所有人看到，還有可能被他和裴珞瑾的共同好友看到，再一聯想——
小少爺紅著耳朵，又檢查了一遍。
裴珞瑾照例在九點半睜眼，拿過手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簡澤的消息，都是撤回，不知道撤回了什麼。
想了想，裴珞瑾點開「小少爺」的頭像，想把備註的名字改成「簡澤」，卻被屏幕中間的朋友圈一欄吸引了視線。
點進去，是一張關於賀州市的天氣預報，是長截圖，一直截到了「生活建議」一欄。
建議穿薄外套。
裴珞瑾似乎知道簡澤撤回的那些消息是什麼了。
估計措辭很久，裴珞瑾勾起一點唇角，又收回，沒有給朋友圈做出任何回應。
或許這就是微信的特點，只要沒有點贊，沒有評論，你永遠都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看到。
賀州的雨後，空氣里的海腥味似乎更濃了，裴珞瑾穿了一件駝色的薄款大衣，頭髮大概是因為沒擦乾就躺下了，導致有一點呆毛，剛出酒店門口，就被冷風撲了滿懷，打了個噴嚏，裴珞瑾不在意的揉了兩下鼻頭。
「裴哥，」章遇在車裡向裴珞瑾招手，等裴珞瑾走過來後，從窗戶遞過去一杯熱奶茶，「吶，賀州市的第一杯奶茶。」
「別人都是季節，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之類的，你怎麼是地點？」裴珞瑾笑著接過來，喝了一口，三分糖，在微涼的空氣中剛剛好。
章遇也下車，把駕駛位讓給裴珞瑾，「這不是沒有到季節初期嘛，借個由頭，都差不多的意思啦。」
「這次吃飯都有誰在？」裴珞瑾問道。
「就你，我，我爸，三個人，」章遇說道，「別緊張，我爸很欣賞你。」
「我有什麼緊張的，我是客人，」裴珞瑾啟動車輛，哼了一聲，很輕鬆的樣子，「怎麼欣賞我？」
「說你年少有為，還讓我向你看齊呢，」章遇的眼神在裴珞瑾的呆毛上停了兩秒，伸手想去給裴珞瑾壓平，「裴哥，你頭髮——」
還沒碰到，被裴珞瑾往旁邊閃了一下，嘴上開著玩笑，「故意的，新髮型，不錯吧！」
章遇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應了一聲，「好看。」
收回的手指間無意識的捻了捻，面上看不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