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溫晉安(1)

正文卷

遺失在2008

—— 你是我的影子,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1、

2014年,我24歲,研二。

一個月前的某一晚,我在Y市見到他,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對著我笑的燦爛如陽。

開口第一句便說:「我一直單身。」

我問:「還有呢?」

他笑了,「其他的你都知道。」

廣場上,路燈下,他的側臉映然如光,輪廓分明,比七年前笑的更風情萬種,仍舊一身休閑衣褲,痞痞的站在我的對面,微微偏著頭,好看的眉眼正視著我,眼神里溫柔浮現,眸光流轉,一如六年前馬路對面那個長身玉立對我笑的玉樹臨風不可一世的高中男生。

2、

高三,轉學。

流星劃過的夜晚媽媽毫無商量的坐在床邊對我說:「我被調職去A城臨安,學校的事都安排好了,你收拾一下明天就動身。」

從小學到現在,我的生活就像是鍾錶一樣都是在媽媽的撥動下一步一步前行,不會偏離,不會青春病。

還沒有來得及和舊同學告別,就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即使我沒交到什麼朋友。

後來,我幾乎是以感恩的心情拜謝媽媽的不留餘地,因為時間並沒有告訴我,那個地方,會遇見他。

毫無意外的,我變成了臨安高中三年級九班的插班生。

那年九月,天氣還並未轉涼,曬在身上仍然是火辣辣的焦熱,我穿著白色短袖牛仔中褲站在講台旁邊,盯著台下幾十雙陌生好奇的眼眸有些局促不安,腳下的耐克似乎也按耐不住,如果不是處於這樣嚴肅的場合,我真想跳起來跺跺腳,已經足足立了十幾分鐘聽老班熱情激動的介紹,我茫然的懸著腳尖做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打算。

老班,是後來隨著他叫的。

我用大拇指摩擦著身上的挎包肩帶,眼睛垂落,緊緊盯著地面,被肩帶覆蓋的皮膚炯炯發熱,我輕輕活動肩膀盡量減少那難受的燥熱,腳後跟也明顯的抬起輕微的高度,此時,不僅是熱,滿滿是書的挎包簡直讓我有些喘不過氣。

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如此的熱愛讀書。

老班還在洋洋洒洒的說著學校的歷史和自己班級的功績,臉上是比皺紋還明顯的興奮,眼睛明亮的比正午陽光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不禁感慨,媽媽到底有多大權利可以讓我在此刻承受如此的款誠相待。

我皺起眉頭,正想問他什麼時候可以讓我入座,便聽見座位上一陣騷動,幸好神經及時的控制住動作,我抿緊唇眼眸望向聲源那邊。

最後一排,靠窗。

一個穿著和我同款的Y-3白色短袖的男生大大咧咧的站了起來,他很高,我幾乎是仰起45度的視角去看他,四目相對的剎那我滯住,他眼神有些弔兒郎當的瞄向我又瞬間移向講台上的老班,揚了揚眉,朗聲開口:「老師,借光。」

第一次從男生嘴裡聽到如此的說法,我暗暗吃了一驚,再次看向他,他已經離開座位大步跨著走向講台然後一聲不吭的越過我走出了教室,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皺了皺鼻子,那是很濃重的煙熏味。

老班默了幾秒,然後用著微帶怒氣的嗓音說道:「都給我坐好!」

教室里霎時變得安靜,幾乎可以聽見同學倒抽冷氣的聲音,我偏頭看向窗外,順著四樓欄桿的沿角望下去,操場上那個邤長的身影正停在距離籃球板幾米外的地方,手掌一下一下拍打著籃球,然後迅速的舉起球做著單手投籃的姿勢不到二分之一秒將球投進籃板,整個動作快捷如豹,如行雲流水般瀟灑至極,我輕輕扯了扯嘴角,默念了兩個字。

漂亮!

老班語畢,頓了一會,轉身看向我,很快換回溫和的模樣,笑著輕道:「況影,你做個自我介紹吧。」

3、

周圍都是奮筆疾書的優等生。

我坐在四組靠窗的二排,安靜充斥著學術氣味的黃金位置。

抬眼隨意一瞥,便可以看見他們桌上的便利貼,寫著『堅持就是勝利』『你不勇敢沒人替你堅強』『誓考復旦』的字樣,我心裡五味雜陳,無論是媽媽還是老師的眼裡,我一直是優秀的代名詞,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感覺變了。

我開始厭煩身上的書稿味,覺得紙上的每一筆都顯得聒噪,甚至對老師臉上的每一種表情都敵視為虛情假意,我會故意做錯題拿到畫著叉的試卷然後默然的等著媽媽的指責,繼續熬夜將所有題改到她滿意為止再去補覺,可笑到我越來越喜歡這樣的惡向循環。

十月,天微涼。

我剛吃過午飯直接就去教室自習,一般來說,這個時間基本沒有人在,大家都在宿舍午睡或者某個蔭蔽處讀書,而我,往往掐著點算準時間一個人靜靜的翻著書,然後衝著窗外某個位置發獃直到上課鈴響。

樓道很安靜,我踩著步子啪嗒啪嗒的聲音顯得單調而空曠,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一陣重重的呼吸,我腦海里頓時閃過曾經電視上看過的畫面,臉頰也有些羞紅,不由自主的邁開步子停到教室後門。

然後,屏住呼吸,愣住。

男生的雙手握著女孩的肩膀,面對著我的方向,將唇貼在懷裡人的唇上,女孩輕輕顫動著身體卻也是大膽的回應著,雙手環繞住男生的腰,輕輕嗚咽著,呼吸聲溢滿四周,那一刻,我想到了一個詞。

相濡以沫。

我幾乎是想立刻轉身離開,卻被男生突然停住動作抬起頭的面孔震得僵住,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竟然也這樣勇氣十足的看向他淡漠的雙眸,這是第二次和他四目相對,自從上次他拋下借光這個詞轉身離開後。

我基本可以懷疑,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像,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女孩因著他的停滯也轉身,然後看到我,瞳孔頓時睜到二般大,我相信,就這一刻,我囧到想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我張著嘴巴,卻不知道說什麼,眼看著他放下搭在女孩肩上修長的手指,連一個眼神都沒留給她,迅速的第二次和我擦肩而過。

依舊濃重的煙熏味。

我正想走進,便看見女孩如花似玉的臉上梨花帶雨,哼哼唧唧的小聲抽泣,在我完全可以聽到的範圍里氣道:「溫晉安,你混蛋!」

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上知曉他的名字。

溫晉安。

4、

自習。

一如既往的安靜。

我翻開昨天新買的理綜長卷四十五套,挑了一份去年的北京真題開始做,手肘旁放的是足有一厘米厚的香芒色草稿紙,我做的有點心不在焉,迷迷糊糊做了幾個物理多選題,碰到有關電磁的問題,正想拿起筆演算,胳膊剛挪開,便聽見砰的一聲響,我偏頭看向地面,穩穩噹噹的躺著我的草稿紙。

教室里並沒有因為我的不留神都將眼睛遞過來,依舊安靜,針落可聞。

我目視了一下稿紙與我雙腳的距離,準備彎腰去撿,板凳在我的觸動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我暗暗撇嘴,手指剛碰到稿紙就看見一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更快我一步的將它撿了起來,他的指甲短而飽滿,指間的紋路清晰可見,我看的有些出神。

他漫不經心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將稿紙放在我的桌子上轉身走了出去。

在我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的同時,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教室門口,即使很奇怪的發現對視之間竟然沒有之前被我逮到你和別的女生擁吻的那種尷尬。

溫晉安,我突然覺得你是一個神一樣的秘密存在。

這樣淡然的相處直到期末,考數學的那個下午,你的座位剛好安排在我的後面,我們之間仍然只是淡淡的點頭示意,卷子剛發下來,我就提起筆開始寫答案。

或許因為昨晚夜半的時候我突發高燒被送到醫院打了幾瓶點滴直到現在仍是微微的低燒,又或者是勁頭不太足已經十二月份的天氣我穿的羽絨服太薄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什麼,我也不清楚,只是能隱隱感覺到鼻下涼涼的,痒痒的,剛從卷子里抬起頭,便有紅色液體流了下來,染紅了半張試卷,覆蓋了我剛寫到一半推理過程的證明餘弦公式題。

我愣了有半響才回過神,正準備站起來只覺眼前一黑,不過最終並沒有倒在地上,那個溫暖的帶著淡淡煙草味的懷抱讓我做了一個又一個夢,直到醒來。

那次期末考試自然沒有成績的,成績單上,也沒有他的名字。

晚自習,我咬著筆尖,垂下頭,偶爾偷偷的轉過去想看他在做什麼,卻總是看到同一副景象:他微微低著頭,玩著手裡的遊戲,或者左手轉著筆,或者左手夾著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