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俘虜
「你們這群蠢火雞，打這麼個丁點大的小聚落，都能受傷！」
在修洛特的前方，美洲虎奧洛什暴跳如雷，對著幾個被長矛和短箭擦傷的武士，憤怒地咆哮著。
「蠢貨！還不趕快把傷口處理一下，給我抹上療傷的絲蘭汁，再把止血的墨水樹葉子敷上去！要是被死神修洛特爾選中了，你們就爛在回去的雨林中吧！」
聞言，受傷的武士們低著頭，連忙取出準備好的小劍麻布包。他們拿出這些天然的藥品，互相處理傷口，動作十分熟練。
作為征戰半個世紀的古典軍國社會，阿茲特克諸城邦們，已經有了一整套應對受傷的有效方法。而絲蘭和墨水樹，就是兩種有效的抗菌植物，或者說天然草藥。
「還有你，捆這些老頭小孩幹什麼，十幾天的雨林你背著走嗎！放了，老頭，小孩，瘦弱的女人，全都給我放了！這樣，等到下次大祭，還能過來抓到人。」
「奧洛什隊長，這裡有一個腿受傷的獵人。」
「嗯？」
聽到這，奧洛什看了眼地上的部落獵人，修洛特也終於恢複了些注意力，看向那個獵人。
獵人三十歲左右，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他微微垂斂眼眸，左腿以不正常的姿勢扭曲著，右腿邊是散落的長矛和單弓。他的整個身軀蜷縮著，一聲不吭，靠在部落的火塘邊，似乎已經失去了力氣。
美洲虎奧洛什走近了些，一腳把地上的長矛踢開。隨後，他又看了眼對方微蜷的手和老繭，瞳孔微微一縮，右手摸向黑曜石棒。
「這個不能留！馬爾利，你剛才被獵人們射了一箭。這個獵人，就交給你了！」
「好的，隊長。」
一個右肩敷著樹葉的年輕武士，舉著長棍走過來，臉上滿是殘忍的笑。他毫不猶豫，神情兇狠的，就向地上的獵人揮下長棍。
然而，在長棍揮動的瞬間，獵人的右腿卻猛地一蹬，如獵犬一般從地面竄起！隨即，獵人右臂伸展，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骨質箭頭，直直插向馬爾利的脖子。
「啊！」
馬爾利驚駭的往後仰身，右手的長棍頓時揮了個空。
眼看著，鋒利的箭頭就要插入脖子，一隻黑曜石的戰棍，卻後發先至。棍身先是在獵人手臂上一拍，手臂立刻扭曲著偏離了目標，然後棍尖猛地往前一擊，點在獵人的下巴上。隨後，一聲骨裂的爆響，便「咔嚓」傳來！
修洛特隨即看到獵人的眼睛猛地睜大，又是熟悉的仇恨眼神。長棍震斷了獵人的頸椎，獵人的頭一歪，隨即身軀無力的落在泥土地面，再無聲息。
馬爾利回過神來，心中一陣後怕。他憤怒的揮打著地上獵人的身軀，那身軀就像破舊的布娃娃一樣，順著石棍擺動，血肉模糊。
「父親！」
修洛特聽到一聲壓抑的哭聲。他聞聲望去，看到不遠處小孩們那裡，有一個抽動的幼小身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正一邊哭著伏在地上，一邊看向地上的獵人。
「馬爾利，住手吧！」
修洛特一直情緒起伏，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已經死了。折磨一具屍體，又有什麼榮耀可言？」
馬爾利猛地回頭，瞪著修洛特，眼中帶著狼一樣嗜血的光。他不知道這個年輕尊貴的武士是誰，他只知道，對方一點都不能打。
「停手，你這隻蠢火雞！」
看到這，奧洛什皺了皺眉。
「下次警醒點。去，干點正事，把年輕的俘虜們綁在一起。」
聽到隊長的話，馬爾利這才停手。他恨恨的瞪了修洛特一眼，轉身便走了。
「修洛特，我的學生，今天的狩獵怎麼樣？」
奧洛什大步走近，親切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修洛特他今天幹掉了一個準戰士，舉盾刺擊動作很棒。」
特爾斯憨笑著，上前答道。
「不錯！」
奧洛什終於有了點笑容，點了點頭。
「特爾斯，你去把俘虜數一數，那邊兩個是我給你準備的。修洛特，你在幹嘛？」
修洛特蹲下身，和無神的眼睛對視了一會，然後慢慢把獵人的眼睛合上。不遠處的哭聲，似乎更大了。
奧洛什看著修洛特的動作，眉頭一揚，微微嘆息。
「行吧，也算個值得尊敬的勇士。修洛特，不要浪費時間，在死去的敵人身上！」
修洛特默默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為了奧洛什說的哪一句，又或者都不是。
「隊長，我數過了，合格的俘虜一共有一個手掌的兩個手掌還差一個手掌個。」
特爾斯興沖沖的跑回來彙報到。
「5乘10減5，也就是45個。」修洛特在心中默算著。
這個部落最多也就一百多人，一口氣失去45個青年男女，加上戰死的幾個，幾乎是徹底被毀滅了。
剩下這五十個老弱病殘，又能在這凶莽的叢林中存活多久呢？縱然苟延一時，十幾年後恢複元氣，便又會被捕俘隊盯上，繼續這血色的循環。
「在這個殘酷廝殺的時代，我又能做出什麼呢？」
修洛特看著燃燒的聚落，默默的想著。他還沒有答案，但他會去尋找。
「好！一人大概有兩三個俘虜，我們可以準備返程了。」
奧洛什捏著手指算了算，就大聲吼道
「讚美戰神，戰鬥結束了！現在，你們可以去自己找點樂子。不過，你們這群火雞們，都給我記住：能帶回去的祭品，一個都不準弄死！」
武士們轟然應諾，利索的解下左手的盾牌，把黑曜石長棍插在背後。他們挑選摸索，然後喜笑顏開的扛起一個女性俘虜，就走向黑暗的樹林。
修洛特突然注意到馬爾利。他面露獰笑，直接走向那個哭泣的女孩。
「馬爾利，你要幹什麼！」
看著這麼一個幼小無助的女孩，想到她所面對的命運。修洛特真正的發怒了。少年衝上前去，有力的舉起盾牌，頂住馬爾利。
「她才十一二歲，只是一個孩子！」
「哈！那又怎麼樣？剛才那條老鬣狗，差點用箭頭戳死我！」
馬爾利不屑一笑，也怒吼道。
「我要從他的女兒身上，找回來！」
「混賬，真有本事，你就應該去找強壯的武士出手！」
修洛特瞪著眼睛，怒聲罵道。
「你只是個懦夫！一個對孩子動手的懦夫！」
「你說什麼！」
聽到這樣的話，馬爾利的眼睛一下子紅了，伸手摸向背後的戰棍。在崇尚勇士的墨西加社會中，懦夫是最令人不齒的存在。
「不要對自己人拿出武器！」
就在這時，一個咆哮聲猛然傳來。「美洲虎」像猛獸一般沖了過來，左手把修洛特按住，右手用力一拉，馬爾利便猛地退後，幾乎被甩飛出去。
「修洛特，你們怎麼回事？」
奧洛什分開兩人，不滿的看著修洛特，眼中藏著擔心。
「馬爾利，他要對那個女孩動手！」
「那女孩是那鬣狗的..」
「你閉嘴！」
聞言，奧洛什扭頭大吼，臉上的怒容比任何一次都要明顯。
「馬爾利，我不管你想做什麼，都不準對自己人動手！」
「修洛特是一個武士，也即將成為一個尊貴的戰爭祭司！戰爭祭司在軍隊里是神聖的，你要尊重他的意志，何況是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去，向他道歉。」
「可是，他才十二歲，又不能打」
「向他道歉，馬爾利！」
「對不起，修洛特，我錯了。」馬爾利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道歉的話，又狠狠的看了一眼躲在角落的女孩，便轉身走了。聯盟的軍團中，雖然格外崇尚勇武，但武士的等級同樣重要。面對資深的美洲虎武士，他只能恭敬退讓。
奧洛什面帶怒色，看著馬爾利離開。他這才轉過身，看了眼修洛特，微微帶了點笑容。
「不錯，修洛特。敢於對抗比自己更強的戰士，才是武士的道路。這些武士們都是桀驁不遜的狼，你只有成長的比所有人更強，才能成為統御他們的美洲虎。」
接著，奧洛什又看了一眼縮在角落的女孩，眉頭微皺。
「這個女孩太小，也太瘦弱。路太遠了，沒法帶回城邦。你要是想做什麼，就在這裡做吧！」
聽完，修洛特點了點頭，走上前去。女孩恐懼的往後，縮了縮身子。
少年只是掏出口袋裡的棉布，給女孩擦乾淨臉上的淚與灰，卻看到一張出乎意料秀麗的小臉。
他微微驚訝，又解下腰間的乾糧袋，塞到女孩手裡，觸手是一片冰涼。想了想，他又把坎肩解下，披在女孩身上。
「離開這裡吧！往北方走，越遠越好，不要回來。」
秀麗的女孩有些忘記了哭。她怔怔的看著修洛特，看著他指向的北方，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少年則點點頭，溫柔的沖女孩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像是揉著一隻畏縮的倉鼠。
「謝謝您，老師！」
修洛特轉身回看，卻並沒有看到人。奧洛什早已經走了。其他的孩子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躲遠了。
前世的柔軟浮現在少年的心中。他把腰間的黑曜石匕首解下，放在地上。匕首上，還有他親手刻下的名字。少年最後看了一眼女孩，才默默的轉身離去。
「願我把所有的柔軟，都藏在這裡。然後，真正的去面對這個世界吧！一切都可以改變，我是，世界也是。」
修洛特微微嘆息。隨後，他挺直脊樑，面露堅毅，如同經歷了某種洗禮。他大步往前方而去。而背後，又傳來了女孩的哭聲。
這一次，少年沒有回頭。他如一隻新生的幼虎，走向中美洲的從林，迎接著那註定廝殺的血色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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